第0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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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第41章
柳蘭心背著一身傷, 倉皇落地，終於進入了玉秋仙府封禁的範圍。隨即在無法抑制，咳出一大口黑血！
她立刻左手捂住。但黑血中翻湧著詛咒怨力, 從她指縫間紛紛滴落。只在將將要觸到地面前, 被她左手掌心中散逸出的某種無形力量, 盡數焚成堙灰。
也將詛咒之力，連同其中因果牽連, 一起斬斷！
她剛剛差一點被楚方寒逮住當場，連續逃了九個小千世界, 那緊追的視線，也始終錨定著她。直到此刻, 借助那位的力量滌蕩, 那如附骨之疽、緊逼身後的壓迫感，終於斷了。
但她的內腑經脈，也腐壞殆盡。
楚方寒下好狠的手……！
若不是她還有其他力量可以借助，今日就算逃出生天, 她也是個廢人了。
楚方寒這手段, 和昔日裏被他視作穢惡、斬殺了無數的魔道之類，有何區別？！
“呵，咳咳咳。”
柳蘭心握緊左手, 掌心中散逸的無形力量, 滲入她腐敗的軀體。破碎的血肉內腑，被這力量驅動著, 虬紮蠕動, 直至恢覆如初。
而在身體修覆的過程中, 忍受著靈肉的劇痛，柳蘭心卻感受到一種扭曲的快意。
楚方寒這樣對她, 證明他道心也亂了。如今的楚方寒，和當初嫉妒葉圓圓到發狂的她，何其相似！
楚方寒，我狼狽，你又能好到哪裏去？
“呵呵。”想著，柳蘭心又低笑起來。
而且，她終究逃脫了。
而且，天意屬她！
即便是她過於急切，被楚方寒設局堵截，導致對季元成的算計功敗垂成。
但那季元成帶著圓滿的道心，牢固的根基，邁出那一步——
依然是，身、死、道、消！
什麽坦然無畏！什麽豪氣沖天！都是狗.屁！
柳蘭心笑得停不下來。
她從不是楚方寒、紀若清那樣的天縱之才，也沒有葉圓圓坐享其成的好命。
什麽勤修苦練，那從不是她柳蘭心的路。
她也絕不會像季元成這樣愚蠢，萬載修行，一朝道消，甚至連死後的殘留痕跡，還要被她拿來摶弄利用。
什麽與天爭命、絕爭一線，不過是愚弄天下修士的彌天之謊！
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
以天下之利，而奉我一人，才是唯一真理！
柳蘭心攥緊左手。
她會踏著紀若清屍首，邁入大道之門。她會站在葉圓圓的骸骨，逍遙萬世！
天命在她！
而她即將得到。
片刻之間，柳蘭心的傷勢已經被無形力量全數撫平。
隨即她左手微弓，某種不可名狀的氣息，融入玉秋仙府的封禁，激起了一些微不可查的波瀾。
稍後，有任何人來查探，也只會通過封禁確認到：她今日確實是在履行師門職責，一直在此處巡查封禁。
當然，也順便，去探望了一番故人。
至於季小師叔那邊的一番波折，和她這盡職盡責之人，可沒有半點關系。
微風拂過，柳蘭心撕裂的法袍、淩亂的鬢角，都被撫平。她臉色如常，眼中再見不到任何痛苦、狼狽。
稍頓片刻後，她抓出鎮壓封禁的中樞蓮臺，輕輕催動。
層層疊疊的金蓮幻影，在她身前鋪展。她從容穿過金蓮封禁，進入仙府禁制。而在仙府禁制運轉的中央，重重桎梏嵌套下，正押著一個若虛若實的人影。
那是被葉圓圓釘在這裏的葉嬤嬤。
她如今魂府被撕成碎片，盡數打入仙宮禁制的大小樞柱節點中。
隨著禁制的每一次運轉，她的六根六識就被撕裂一次；每行滿周天，六根六識又被強行彌合在一起。
葉圓圓還用地脈之力滋養著她。若沒有旁人來救，她將在這無盡的撕裂、彌合的輪回中循環往覆。在這生不得，死不得的煎熬中，永不得脫！
柳蘭心停下來，很是欣賞了一下，才開口輕問：
“嬤嬤，近來可好？我可是信守承諾，來給你送大禮了。”
葉嬤嬤看似是以修士冥想的打坐之姿，盤坐在禁制中央。實際是被無數重封禁，釘在那裏，半個指頭都動不了。
她極其緩慢地擡起眼皮。
令人瘋狂地撕裂的疼痛，沿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沿著她的五感湧入。
僅僅是擡眼看過去而已，已經讓她承受了宛如千刀萬剮般的痛楚。
半晌後，她才聲音沙啞的緩緩開口：
“怎麽？葉決要回來了，你也終於想起來，還有我這個麻煩沒解決掉？”
柳蘭心倒是有點意外於，她竟然也知道葉決將歸。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人來為葉嬤嬤傳遞消息。
這老貨果然還有藏招。
但，也無所謂了。
柳蘭心看著她遲緩的動作，品味著她聲音之下的痛苦，享受著這個人能給她帶來的最後一點快意：
以前，葉圓圓用真靈血脈，來澆築禁制核心的那些日子裏，受的苦，也應該不比眼前之人現在承受的要少。
只可惜之前，她也沒有親眼得見。如今也只有看著這老貨，遙想一番，葉圓圓曾經被她們弄得生不如死，還要強撐著維持體面的景象了。
不過也無礙。馬上葉圓圓就會淪落到，比眼前之人更悲慘的境地。
柳蘭心指尖輕動，某種無形的封鎖構築起來，屏蔽了一些時光回溯類的仙術追查。
葉嬤嬤也有所感，低咳一聲，問：“你是來殺我的？”
柳蘭心輕笑：“嬤嬤這話怎麽說？莫不是有些老糊塗了？”
就算葉嬤嬤真的要死，也只會被葉圓圓一個不慎、意外弄死。她怎麽會讓她，死在自己來探望的時候呢？
“可能吧。”葉嬤嬤低咳一聲，“可惜了。那一日，我只想到你算計葉圓圓和楚方寒那些事，沒辦法細細說出。
“但，其實，那天，我要是一口把你和外道的勾結圖謀，當眾抖出來。你今日下場，只會比我更慘。也就輪不到你來看我笑話了吧。”
葉嬤嬤語調越來越高，看向柳蘭心，眼中凈是陰險狠辣：
“柳蘭心，我是糊塗了，不是死了。
“細論起來，我做過的所有事，都只是想要執掌玉秋仙府。而葉決真君此前，也已默認此事。
“我奪仙宮之權，乃是光明正大！
“是葉圓圓忤逆道君指令，來奪我宮禁！我是手段過激，又技不如人。但此事，就算真鬧到葉決真君那裏，我也須能自辯！
“但你！”葉嬤嬤忽然一聲暴喝，“你左手心裏那點子破事，敢叫任何人知曉嗎？！”
她在詐她！柳蘭心當即意識到這一點。
隨即心中冷哼。面上依舊一臉不解：“嬤嬤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她左手心中乃是魔尊手段，鴻都道君當面且無法識破，何況這一個老貨！而且，她認為，她還有機會能活到葉決回來？
看到柳蘭心的回應，葉嬤嬤只是一聲嘿笑。
柳蘭心也不打算和她繼續糾纏了：
“嬤嬤，人都說，吃了苦中苦，方位人上人。您挨了這麽些日子，如今也終於到了，能一舉翻身的時候了。”
說著，柳蘭心上前一步，反手從虛空中，抓出一張地脈堪輿圖。
*
安排好葉嬤嬤後，柳蘭心離開禁制中央，心中漸漸怒不可遏！
一個落難的老婆子，居然還敢威脅要反咬她？
呵，還敢說什麽她所行才是光明正大，而她是見不得光。
好個光明正大！
趁著紀若清此時道心不穩，她就要讓今日變成那個老貨和葉圓圓的死期！
她就要當著昆侖上下的面，光、明、正、大地除掉所有擋她路的人。
還有楚方寒。
柳蘭心按住自己舊傷所在，表情猙獰到極點：
楚方寒竟然敢如此對她！她今日就要當著楚方寒的面，把葉圓圓踩死給他看！
柳蘭心左手掐出法決，即刻就要發動！
卻忽然感到掌心微熱。
她手下一滯。某種玄奧深邃的氣息，無形地籠罩在周圍。而柳蘭心微微凝神，仿佛在傾聽什麽。
“……墟冢。”
片刻後，她收起手，緩緩低喃。
“不錯。”柳蘭心瞇起眼睛。
墟冢那裏，那個人，才是如今葉圓圓身邊最大的隱患！也正好，可以被她當成一招後手。
本來，葉圓圓自甘墮落地和那種人混在一起，遲早自取滅亡。現在，也該到了她領這一份報應的時候了。
柳蘭心不介意在發動之前，再給葉圓圓脖子上多套一根絞索。
她即刻動身，前往那個鎮壓著不祥之人的不祥之地。
而在柳蘭心相反的方向，葉圓圓和她前後腳地錯過。
頂著天道元靈時不時哽咽一聲的催促，葉圓圓還是在柳蘭心發動前，找到了紀若清。
寂滅靈臺下。
灰燼蕭蕭，環繞這靈臺浮島。宏偉的長階之上，重門深鎖。其上沈寂著重鑄昆侖以來，隕落的各宗大能。
紀若清立於長階之下，靜默不語。
她側後，有一位身著玄色道袍的修士。
察覺葉圓圓到來，那修士側頭看來。隨著他的視線，葉圓圓感到冥冥中一股無形魄力壓迫了過來。
她也看過去。
其人周圍縈繞著某種肅殺，仿佛三千大道在他這裏，也要為其所懾，降伏沈寂。
葉圓圓認出，這是鎮壓昆侖四方界域中承坤天的林九歌道君。
而林九歌見葉圓圓打量，只當她是日常見禮，便也略一頷首，問：“你把他的酒帶來了？”
顯然林九歌也是知道了，季元成邁出那一步之前和葉圓圓的約定。
但葉圓圓只是沖他隨意擺擺手。
林九歌頓了一下。
葉圓圓才不會去拿季元成之前說到的那什麽酒。她問過天道元靈了，那酒是苦的。
再說了，等會兒柳蘭心一發動，她這裏也用不上啊。
她直接略過林九歌，走向紀若清。
紀若清此刻只是沈湎於悲傷。她預料到了、也知道葉圓圓的到來。
但她沒有回頭看葉圓圓，只是沈默地凝視著靈臺。
從天道元靈發送過來的新劇情泡泡裏，葉圓圓知道了——
柳蘭心在季元成了結素日恩怨時，動了手腳，阻止他完成昔日承諾。但卻又意外地讓季元成明悟道了：
過於追求了無掛礙、斤斤算計著不沾半點因果，這也是一種不夠坦然。
於是，季元成不再糾結，也沒有使用秘法拖延，直接引動天劫了。
他確實叩開了大道之門，也將自己領悟到的大道真意，凝聚成了金丹。卻終究沒有扛住大道拷問，隕落於最後一步，被大道之力吞噬。
但，對正宗道門而言，只要跨過前面關隘，這最後一步，一般都是可以依靠前人總結出的法門，平穩渡過的。
想來《浩然正氣觀經》的功法傳承中，也必定記載有應對成丹後的大道拷問的秘法。
可惜，這一脈根本功法的傳承，都已斷絕！
不僅是季元成。再往後，這一脈的修士面對金丹劫，乃至金丹鏡後的修行，也都只有自己從頭摸索了。
季元成隕落得令人感嘆惋惜。
紀若清還試圖借助外道法門，保全小師叔真靈，但也依然失敗。她只是保住季元成真靈多存留了片刻，對她留下了最後地幽幽一嘆，道：
【大道如青天，我輩不得出。】
【始知非力取，人力難勝天。】
隨即季元成便隕落天劫，身死道消。
葉圓圓看完這段砸巴一下嘴。
這個人最後是真的坦然了。
但顯然有點坦然過頭。
修士結丹嘛，渡過去了，就是登堂入室、得道得真，和之前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語。這事對所有人而言都是難如天塹的。
但被他這麽一嘆，整得好像大道在特別針對他們這一脈似的。
這麽一來，葉圓圓也有點理解了林九歌這個時候出現的來意了——他是來還人情的。
他和靈武一脈，多有交情。
而季元成幾乎是用以身相殉的方式，驗證了此脈前路已絕。那剩下紀若清這個獨苗苗，林九歌自然不會坐視她枯守絕路。
反正對林道君而言，一劍萬法滅，一斬萬象生。紀若清要是想兵解轉世，另投他路，那也就是他擡手一劍的事。
只是，紀若清離去後，這靈武一脈，也就真成了一段舊聞軼事了。
葉圓圓覺得自己要是紀若清，在這當口上，也得要另謀出路了。於是她指著林九歌，直接開口問紀若清：
“你想要現在就轉世重來，投到他門下嗎？”
天道元靈立刻嘰嘰嘰地對葉圓圓奮力冒泡，聲嘶力竭的表示：不嘛！！！你不要這樣問別人嘛！！！萬一她說是呢！！！
林九歌也在心中冷哼，斷定了葉圓圓此行只是趁機來壞紀若清的道心。
但紀若清卻不覺得這是什麽道心之問，只緩緩搖頭：
“我不會另投他路。林道君此行，大約也是過來辭靈送別、核查宗門命冊和小師叔的命魂燈吧。”
葉圓圓點點頭，一邊老神在在地噓噓天道元靈：看嘛，我就說嘛，人家好歹是天命之子女主角呢，道心再崩也不至於崩到那份上的嘛。
天道元靈還是表示，嚶嚶嚶，好嚇人的！而且女主角這個樣子也不行的啊。柳蘭心隨時會按照劇情軌跡發動。她要是用這個狀態入局，那也是十死無生的！
此時，紀若清也從悲傷中稍稍回神，對來辭靈的林九歌行禮致謝。同時也是對林九歌表明心跡，婉拒了他的相助。
林九歌微微頷首。
隨即兩人一起轉向長階之上。
靈臺重門，終於緩緩開啟。
昆侖浩劫之後，鴻都道君用昆侖所有得道真人的天命勾連，來填補周天大陣。
季元成已經證得大道真意，結出金丹。所以，雖然被外道法門阻滯片刻，但他此生存在過的痕跡、在大道上留下的因果漣漪，此刻終於還是要化為一盞熄滅的命魂燈，進入寂滅靈臺，成為鎮壓周天大陣的樞紐節點中的一個。
因果痕跡的灰燼，從虛空中緩緩析出，盤旋落下。在開啟的重門之前，漸漸凝聚成型。
而在重門之後，那密密匝匝、列陣排開的一盞盞命魂燈，眇眇可見。它們浩如煙海，灰白沈寂，無聲的記述著時光的拋卻、大道的揚棄。
而有一列命魂燈，在所有列陣之中，也顯得格外巍峨。
那是在那一場浩劫中，舉宗相殉、慷慨赴死的靈武一脈修士。
紀若清的師長，也在其中。
那也是季元成的命魂燈，即將歸入的地方。
“你很傷心嗎？”葉圓圓問。
“倒也，不是。”紀若清聲音低緩。
葉圓圓看看她，想了想，又問：“那，你是很想他們嗎？”
紀若清微怔。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師尊一直是這麽教導她的。
但當葉圓圓換了一個問法，紀若清忽然間不想再否認了。
她緩緩點頭，說：“是啊。我很想他們。”
那一盞盞命魂燈，她都記得他們的樣子。
她記得他們的言笑，記得他們的教誨。
但現在，她只有一排排灰白的魂燈。
只能立在這裏，看著他們在歲月裏，寂靜腐朽。
她知道，某一天，她也會加入他們，成為這魂燈中的一盞。
而她也不想抵抗，甚至是有些釋然的，接受她終將歸入這沈緩的宿命。
“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軌跡。
“紀元盡而萬法滅，量劫起而聖人隕。”
林九歌心中微動。
“……大道無情。”紀若清只是喃喃。
葉圓圓點頭：
“都是這個樣子的。凡有花開，就有花謝；凡有新芽，就有敗葉。”
葉圓圓看看劇情：
“靈武道君橫空出世，驚才絕艷。開宗立派，鎮壓一域，威服諸天。但依然要亡於大陣崩解反噬……”
葉圓圓沿著這一脈的傳承，細數那些曾經輝煌壯麗，但終究被時光吞沒的過往。
隨著她的述說，紀若清緩緩閉眼。
天道和歲月，沿著葉圓圓的聲音，將她碾壓而過。
在沈寂的光影和無情的大道碾壓下，他們這些與天爭命的修士，是如此藐小。
寄浮游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從那些氣壯山河的過往歲月，到帶走紀若清師尊和整個宗門的壯烈隕落……紀若清道心不穩，乃至整個人的氣機都有些虛幻之感。
林九歌神色冷肅，擡手攝起一道劍意，準備震懾一下借機作亂的葉圓圓。
葉圓圓卻絲毫不在意林九歌的動作，上前一步，和紀若清並肩，湊近一點對她說：
“但是啊，你看。”
紀若清睜開眼，帶著揮散不了的哀痛，順著葉圓圓手指的方向，看到靈臺重門之前。
凝聚的因果灰燼，即將勾勒出一盞屬於季元成的命魂燈。
她心中一痛，不忍地撇開視線。
“人會生，就會死。巔峰之後總是低谷。”葉圓圓繼續道，“一切宏偉的榮光，最終都會鋪滿灰燼。”
林九歌眼中泛過一縷寒意，提起劍指，揮向葉圓圓。準備將玉秋仙府主人的某些言行，規正一番。
也替紀若清，正一正道心！
卻不料聽到葉圓圓下半句——
“但總有一些東西，是只要存在過，就永遠不會消散的。”
林九歌頓住手，繼而微微瞇眼。
“有一些東西，是只要來到過，就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葉圓圓指指紀若清腳下道路：
“你不用想念他們的。”
在厲七那裏，葉圓圓對時光大道的投射勾連，用得已經很熟練了。此時隨意一指一劃，時光大道開始振蕩、共鳴。時光長河蕩起細細的漣漪，映射著紀若清的道心。
林九歌眼底掠過一抹異色。
葉圓圓此番信手拈來，堪稱羚羊掛角，大巧不工。
而被大道之力映射的紀若清，完全毫無察覺。神色哀痛下，尚帶著一絲迷茫。只覺葉圓圓所指之處，她腳下之路，忽然變得崎嶇漫長。
她沿著這漫長的光□□路，怔怔望去。
而葉圓圓清脆安寧的聲音，隨著時光漣漪，蕩進她耳中：
“因為他們曾在，今在，亦會永在。
“他們的路，曾存，今存，亦是永存。”
靈武一脈，所有陳列在寂滅靈臺之上的命魂燈，拂去了光陰的塵埃，漸次亮起了瑩瑩微芒。
他們如流經時光的潺潺溪流，寂靜無聲地印證著一段瑰偉的過往。
剛剛被葉圓圓細數過的往昔，那些堅定，沈默，和藹，冷峻，嚴厲，期許……那些曾經的深情厚誼，從那時光裏重新鮮活起來。
她的同門舊友、長輩師尊，乃至本宗道君，留在時光中的最後烙印，宛如一盞盞明燈亮起，映照著他們求道之路，映照著這一脈傳承的進取之路。
映照成紀若清腳下之路。
時光的洪流，沖刷著紀若清。
“曾在，今在，永在。”紀若清喃呢自語。
而一直審視著葉圓圓的林九歌，有一瞬似乎也被勾動，轉頭看向靈臺上的某一盞命魂燈。
但一瞬之後，他旋即回神。再看向葉圓圓，眼神審慎中更多了一絲警覺。
葉圓圓剛剛施展的，是一種極其高明、近乎於道的心靈映照。甚至直接無視境界，影響到他。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
但也是聞所未聞。
林九歌只知道，一些傳聞中上古異類的先天神通，能有此效。
而在如此強力法門的影響下，被時光長河洗練的紀若清，眼中已是模糊一片。再看腳下，只覺自己來時路，腳下路，前方路，都是同一條路。
此路的開路人，帶路人，行路人，都是同一類人。
一代又一代，從靈武道君，對著他的嫡傳大弟子；到她的師父，對她。
他們在同樣的地方，對同樣的後來人，說著同樣的話：
【浩者，以虛為用。入我門中，當立周天之上，俯視蒼生蠅茍。】
【正者，以已為度。入我門中，當淩萬界之巔，匡定大道乾坤。】
靈武一脈的輝煌會被光陰磨滅，但這際代相傳的赤忱胸懷，永遠不會磨滅。
這一脈的人會消亡，但此天地浩然正氣之意，永遠不會消亡。
“……前人不死，吾道不孤。”
紀若清喃喃細語。
隨著這一聲喃呢，她的道心，漸漸重新澄澈。
而葉圓圓對著天道元靈得意叉腰！她就說了這只是一點小問題嘛。人家紀若清堂堂女主角，道心怎麽會崩？這不，隨便用時光大道洗練一下，別人馬上都快到道心圓滿了。
天道元靈在那裏幸福地啵啵啵冒泡泡，表示，只要劇情不崩，葉圓圓說什麽都對！
林九歌直到此時，終於收起對葉圓圓的審視，確定了她對紀若清並無惡意。
只是，她剛剛施展的道術神通，又是怎麽來的？
這不可能是葉決交給她的。
因為葉決做不到。
所以，這難道是葉圓圓自悟的嗎？
林九歌稍待，等紀若清的道心澄澈後，準備要將此事問清。
而紀若清也逐漸收斂起外放的情緒波動，望向即將落成的那盞命魂燈，眼中漸漸哀傷盡去，只餘堅定決然。
葉圓圓得意地對天道元靈伸了個懶腰。
但就在此時，變故陡升！
那即將落定的、季元成的命魂燈，驟然破碎，潰成灰燼！
紀若清、林九歌眼中同時露出銳利兇光。
這不僅事關一盞命魂燈。
季元成還背負著上清天的嫡脈傳承。他的命魂燈，亦是鎮壓周天大陣的樞機節點。此番變故，若是處置不當，甚至會導致周天大陣不穩！
林九歌當即便道：“你速回宗門，察看大陣樞柱是否完好。我去察閱宗門命冊，稍後再來與你定奪。”
紀若清即刻點頭。
兩人隨即同時看向葉圓圓。
葉圓圓一看就知道，這是柳蘭心在下餌，來引紀若清入局了！
天道元靈也已經啵啵啵的歡呼起來，表示劇情終於回到正軌了！下一個就輪到葉圓圓了啦！好耶！
葉圓圓先看看紀若清，估摸著她這個狀態，要應對接下來柳蘭心的謀劃，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而按照劇情，眼前這兩個人很快就會把麻煩找到她身上來了。她便放心地對兩人一點頭：
“我就在封禁下面。”等著你們來抓我了呀！
然後，她就聽著天道元靈歡天喜地的吐泡泡聲，施施然而去了。
見狀，紀若清也轉頭對著林九歌一禮，急速遁去。
林九歌略作思考。葉圓圓此行從來到去，都透露著些許詭異，而且她也沒有掩飾的意思。
此人行事亦正亦邪，林九歌對她並不放心。
只是，眼下周天大陣有異。他到底沒有多做耽擱，只將葉圓圓之事放到稍後再處置。
紀若清返回宗門，先確認了周天大陣樞柱情況。然後就準備去找楚方寒。只是念頭一起，心中一動，察覺楚方寒已至宗門。
紀若清當即迎出去。
“大陣如何？”楚方寒看到她來，開門見山。
“尚未動搖根基。”紀若清簡單交代，繼而問，“是柳蘭心？”
楚方寒點頭：“此事和魔域多有牽連。對方來者不善，後續圖謀極深。或還有數位昆侖真君，也參與其中。”
紀若清聞言冷斥一聲：“來得正好。都把手伸到我宗門之中了，真欺我靈武一脈無人不成！”
紀若清眼中寒光殺意大盛！
“林九歌道君稍後亦會前來。有道君掠陣，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宵小來犯我宗！”
楚方寒微微點頭，正要從懷中拿出什麽，交代給紀若清。卻忽地頓住：
“她動了。”
紀若清亦順著楚方寒的視線，看向玉秋仙府的方向，眸光冷冽：
“來吧。”
到底是對方裏勾外連、圖謀得逞，還是他們拿下首惡、追出元兇，今日且來做個了斷！
兩人不再耽擱，同時動身，往玉秋仙府方向，飛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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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蘭心背著一身傷, 倉皇落地，終於進入了玉秋仙府封禁的範圍。隨即在無法抑制，咳出一大口黑血！
她立刻左手捂住。但黑血中翻湧著詛咒怨力, 從她指縫間紛紛滴落。只在將將要觸到地面前, 被她左手掌心中散逸出的某種無形力量, 盡數焚成堙灰。
也將詛咒之力，連同其中因果牽連, 一起斬斷！
她剛剛差一點被楚方寒逮住當場，連續逃了九個小千世界, 那緊追的視線，也始終錨定著她。直到此刻, 借助那位的力量滌蕩, 那如附骨之疽、緊逼身後的壓迫感，終於斷了。
但她的內腑經脈，也腐壞殆盡。
楚方寒下好狠的手……！
若不是她還有其他力量可以借助，今日就算逃出生天, 她也是個廢人了。
楚方寒這手段, 和昔日裏被他視作穢惡、斬殺了無數的魔道之類，有何區別？！
“呵，咳咳咳。”
柳蘭心握緊左手, 掌心中散逸的無形力量, 滲入她腐敗的軀體。破碎的血肉內腑，被這力量驅動著, 虬紮蠕動, 直至恢覆如初。
而在身體修覆的過程中, 忍受著靈肉的劇痛，柳蘭心卻感受到一種扭曲的快意。
楚方寒這樣對她, 證明他道心也亂了。如今的楚方寒，和當初嫉妒葉圓圓到發狂的她，何其相似！
楚方寒，我狼狽，你又能好到哪裏去？
“呵呵。”想著，柳蘭心又低笑起來。
而且，她終究逃脫了。
而且，天意屬她！
即便是她過於急切，被楚方寒設局堵截，導致對季元成的算計功敗垂成。
但那季元成帶著圓滿的道心，牢固的根基，邁出那一步——
依然是，身、死、道、消！
什麽坦然無畏！什麽豪氣沖天！都是狗.屁！
柳蘭心笑得停不下來。
她從不是楚方寒、紀若清那樣的天縱之才，也沒有葉圓圓坐享其成的好命。
什麽勤修苦練，那從不是她柳蘭心的路。
她也絕不會像季元成這樣愚蠢，萬載修行，一朝道消，甚至連死後的殘留痕跡，還要被她拿來摶弄利用。
什麽與天爭命、絕爭一線，不過是愚弄天下修士的彌天之謊！
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
以天下之利，而奉我一人，才是唯一真理！
柳蘭心攥緊左手。
她會踏著紀若清屍首，邁入大道之門。她會站在葉圓圓的骸骨，逍遙萬世！
天命在她！
而她即將得到。
片刻之間，柳蘭心的傷勢已經被無形力量全數撫平。
隨即她左手微弓，某種不可名狀的氣息，融入玉秋仙府的封禁，激起了一些微不可查的波瀾。
稍後，有任何人來查探，也只會通過封禁確認到：她今日確實是在履行師門職責，一直在此處巡查封禁。
當然，也順便，去探望了一番故人。
至於季小師叔那邊的一番波折，和她這盡職盡責之人，可沒有半點關系。
微風拂過，柳蘭心撕裂的法袍、淩亂的鬢角，都被撫平。她臉色如常，眼中再見不到任何痛苦、狼狽。
稍頓片刻後，她抓出鎮壓封禁的中樞蓮臺，輕輕催動。
層層疊疊的金蓮幻影，在她身前鋪展。她從容穿過金蓮封禁，進入仙府禁制。而在仙府禁制運轉的中央，重重桎梏嵌套下，正押著一個若虛若實的人影。
那是被葉圓圓釘在這裏的葉嬤嬤。
她如今魂府被撕成碎片，盡數打入仙宮禁制的大小樞柱節點中。
隨著禁制的每一次運轉，她的六根六識就被撕裂一次；每行滿周天，六根六識又被強行彌合在一起。
葉圓圓還用地脈之力滋養著她。若沒有旁人來救，她將在這無盡的撕裂、彌合的輪回中循環往覆。在這生不得，死不得的煎熬中，永不得脫！
柳蘭心停下來，很是欣賞了一下，才開口輕問：
“嬤嬤，近來可好？我可是信守承諾，來給你送大禮了。”
葉嬤嬤看似是以修士冥想的打坐之姿，盤坐在禁制中央。實際是被無數重封禁，釘在那裏，半個指頭都動不了。
她極其緩慢地擡起眼皮。
令人瘋狂地撕裂的疼痛，沿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沿著她的五感湧入。
僅僅是擡眼看過去而已，已經讓她承受了宛如千刀萬剮般的痛楚。
半晌後，她才聲音沙啞的緩緩開口：
“怎麽？葉決要回來了，你也終於想起來，還有我這個麻煩沒解決掉？”
柳蘭心倒是有點意外於，她竟然也知道葉決將歸。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人來為葉嬤嬤傳遞消息。
這老貨果然還有藏招。
但，也無所謂了。
柳蘭心看著她遲緩的動作，品味著她聲音之下的痛苦，享受著這個人能給她帶來的最後一點快意：
以前，葉圓圓用真靈血脈，來澆築禁制核心的那些日子裏，受的苦，也應該不比眼前之人現在承受的要少。
只可惜之前，她也沒有親眼得見。如今也只有看著這老貨，遙想一番，葉圓圓曾經被她們弄得生不如死，還要強撐著維持體面的景象了。
不過也無礙。馬上葉圓圓就會淪落到，比眼前之人更悲慘的境地。
柳蘭心指尖輕動，某種無形的封鎖構築起來，屏蔽了一些時光回溯類的仙術追查。
葉嬤嬤也有所感，低咳一聲，問：“你是來殺我的？”
柳蘭心輕笑：“嬤嬤這話怎麽說？莫不是有些老糊塗了？”
就算葉嬤嬤真的要死，也只會被葉圓圓一個不慎、意外弄死。她怎麽會讓她，死在自己來探望的時候呢？
“可能吧。”葉嬤嬤低咳一聲，“可惜了。那一日，我只想到你算計葉圓圓和楚方寒那些事，沒辦法細細說出。
“但，其實，那天，我要是一口把你和外道的勾結圖謀，當眾抖出來。你今日下場，只會比我更慘。也就輪不到你來看我笑話了吧。”
葉嬤嬤語調越來越高，看向柳蘭心，眼中凈是陰險狠辣：
“柳蘭心，我是糊塗了，不是死了。
“細論起來，我做過的所有事，都只是想要執掌玉秋仙府。而葉決真君此前，也已默認此事。
“我奪仙宮之權，乃是光明正大！
“是葉圓圓忤逆道君指令，來奪我宮禁！我是手段過激，又技不如人。但此事，就算真鬧到葉決真君那裏，我也須能自辯！
“但你！”葉嬤嬤忽然一聲暴喝，“你左手心裏那點子破事，敢叫任何人知曉嗎？！”
她在詐她！柳蘭心當即意識到這一點。
隨即心中冷哼。面上依舊一臉不解：“嬤嬤這話我就聽不懂了。”
她左手心中乃是魔尊手段，鴻都道君當面且無法識破，何況這一個老貨！而且，她認為，她還有機會能活到葉決回來？
看到柳蘭心的回應，葉嬤嬤只是一聲嘿笑。
柳蘭心也不打算和她繼續糾纏了：
“嬤嬤，人都說，吃了苦中苦，方位人上人。您挨了這麽些日子，如今也終於到了，能一舉翻身的時候了。”
說著，柳蘭心上前一步，反手從虛空中，抓出一張地脈堪輿圖。
*
安排好葉嬤嬤後，柳蘭心離開禁制中央，心中漸漸怒不可遏！
一個落難的老婆子，居然還敢威脅要反咬她？
呵，還敢說什麽她所行才是光明正大，而她是見不得光。
好個光明正大！
趁著紀若清此時道心不穩，她就要讓今日變成那個老貨和葉圓圓的死期！
她就要當著昆侖上下的面，光、明、正、大地除掉所有擋她路的人。
還有楚方寒。
柳蘭心按住自己舊傷所在，表情猙獰到極點：
楚方寒竟然敢如此對她！她今日就要當著楚方寒的面，把葉圓圓踩死給他看！
柳蘭心左手掐出法決，即刻就要發動！
卻忽然感到掌心微熱。
她手下一滯。某種玄奧深邃的氣息，無形地籠罩在周圍。而柳蘭心微微凝神，仿佛在傾聽什麽。
“……墟冢。”
片刻後，她收起手，緩緩低喃。
“不錯。”柳蘭心瞇起眼睛。
墟冢那裏，那個人，才是如今葉圓圓身邊最大的隱患！也正好，可以被她當成一招後手。
本來，葉圓圓自甘墮落地和那種人混在一起，遲早自取滅亡。現在，也該到了她領這一份報應的時候了。
柳蘭心不介意在發動之前，再給葉圓圓脖子上多套一根絞索。
她即刻動身，前往那個鎮壓著不祥之人的不祥之地。
而在柳蘭心相反的方向，葉圓圓和她前後腳地錯過。
頂著天道元靈時不時哽咽一聲的催促，葉圓圓還是在柳蘭心發動前，找到了紀若清。
寂滅靈臺下。
灰燼蕭蕭，環繞這靈臺浮島。宏偉的長階之上，重門深鎖。其上沈寂著重鑄昆侖以來，隕落的各宗大能。
紀若清立於長階之下，靜默不語。
她側後，有一位身著玄色道袍的修士。
察覺葉圓圓到來，那修士側頭看來。隨著他的視線，葉圓圓感到冥冥中一股無形魄力壓迫了過來。
她也看過去。
其人周圍縈繞著某種肅殺，仿佛三千大道在他這裏，也要為其所懾，降伏沈寂。
葉圓圓認出，這是鎮壓昆侖四方界域中承坤天的林九歌道君。
而林九歌見葉圓圓打量，只當她是日常見禮，便也略一頷首，問：“你把他的酒帶來了？”
顯然林九歌也是知道了，季元成邁出那一步之前和葉圓圓的約定。
但葉圓圓只是沖他隨意擺擺手。
林九歌頓了一下。
葉圓圓才不會去拿季元成之前說到的那什麽酒。她問過天道元靈了，那酒是苦的。
再說了，等會兒柳蘭心一發動，她這裏也用不上啊。
她直接略過林九歌，走向紀若清。
紀若清此刻只是沈湎於悲傷。她預料到了、也知道葉圓圓的到來。
但她沒有回頭看葉圓圓，只是沈默地凝視著靈臺。
從天道元靈發送過來的新劇情泡泡裏，葉圓圓知道了——
柳蘭心在季元成了結素日恩怨時，動了手腳，阻止他完成昔日承諾。但卻又意外地讓季元成明悟道了：
過於追求了無掛礙、斤斤算計著不沾半點因果，這也是一種不夠坦然。
於是，季元成不再糾結，也沒有使用秘法拖延，直接引動天劫了。
他確實叩開了大道之門，也將自己領悟到的大道真意，凝聚成了金丹。卻終究沒有扛住大道拷問，隕落於最後一步，被大道之力吞噬。
但，對正宗道門而言，只要跨過前面關隘，這最後一步，一般都是可以依靠前人總結出的法門，平穩渡過的。
想來《浩然正氣觀經》的功法傳承中，也必定記載有應對成丹後的大道拷問的秘法。
可惜，這一脈根本功法的傳承，都已斷絕！
不僅是季元成。再往後，這一脈的修士面對金丹劫，乃至金丹鏡後的修行，也都只有自己從頭摸索了。
季元成隕落得令人感嘆惋惜。
紀若清還試圖借助外道法門，保全小師叔真靈，但也依然失敗。她只是保住季元成真靈多存留了片刻，對她留下了最後地幽幽一嘆，道：
【大道如青天，我輩不得出。】
【始知非力取，人力難勝天。】
隨即季元成便隕落天劫，身死道消。
葉圓圓看完這段砸巴一下嘴。
這個人最後是真的坦然了。
但顯然有點坦然過頭。
修士結丹嘛，渡過去了，就是登堂入室、得道得真，和之前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語。這事對所有人而言都是難如天塹的。
但被他這麽一嘆，整得好像大道在特別針對他們這一脈似的。
這麽一來，葉圓圓也有點理解了林九歌這個時候出現的來意了——他是來還人情的。
他和靈武一脈，多有交情。
而季元成幾乎是用以身相殉的方式，驗證了此脈前路已絕。那剩下紀若清這個獨苗苗，林九歌自然不會坐視她枯守絕路。
反正對林道君而言，一劍萬法滅，一斬萬象生。紀若清要是想兵解轉世，另投他路，那也就是他擡手一劍的事。
只是，紀若清離去後，這靈武一脈，也就真成了一段舊聞軼事了。
葉圓圓覺得自己要是紀若清，在這當口上，也得要另謀出路了。於是她指著林九歌，直接開口問紀若清：
“你想要現在就轉世重來，投到他門下嗎？”
天道元靈立刻嘰嘰嘰地對葉圓圓奮力冒泡，聲嘶力竭的表示：不嘛！！！你不要這樣問別人嘛！！！萬一她說是呢！！！
林九歌也在心中冷哼，斷定了葉圓圓此行只是趁機來壞紀若清的道心。
但紀若清卻不覺得這是什麽道心之問，只緩緩搖頭：
“我不會另投他路。林道君此行，大約也是過來辭靈送別、核查宗門命冊和小師叔的命魂燈吧。”
葉圓圓點點頭，一邊老神在在地噓噓天道元靈：看嘛，我就說嘛，人家好歹是天命之子女主角呢，道心再崩也不至於崩到那份上的嘛。
天道元靈還是表示，嚶嚶嚶，好嚇人的！而且女主角這個樣子也不行的啊。柳蘭心隨時會按照劇情軌跡發動。她要是用這個狀態入局，那也是十死無生的！
此時，紀若清也從悲傷中稍稍回神，對來辭靈的林九歌行禮致謝。同時也是對林九歌表明心跡，婉拒了他的相助。
林九歌微微頷首。
隨即兩人一起轉向長階之上。
靈臺重門，終於緩緩開啟。
昆侖浩劫之後，鴻都道君用昆侖所有得道真人的天命勾連，來填補周天大陣。
季元成已經證得大道真意，結出金丹。所以，雖然被外道法門阻滯片刻，但他此生存在過的痕跡、在大道上留下的因果漣漪，此刻終於還是要化為一盞熄滅的命魂燈，進入寂滅靈臺，成為鎮壓周天大陣的樞紐節點中的一個。
因果痕跡的灰燼，從虛空中緩緩析出，盤旋落下。在開啟的重門之前，漸漸凝聚成型。
而在重門之後，那密密匝匝、列陣排開的一盞盞命魂燈，眇眇可見。它們浩如煙海，灰白沈寂，無聲的記述著時光的拋卻、大道的揚棄。
而有一列命魂燈，在所有列陣之中，也顯得格外巍峨。
那是在那一場浩劫中，舉宗相殉、慷慨赴死的靈武一脈修士。
紀若清的師長，也在其中。
那也是季元成的命魂燈，即將歸入的地方。
“你很傷心嗎？”葉圓圓問。
“倒也，不是。”紀若清聲音低緩。
葉圓圓看看她，想了想，又問：“那，你是很想他們嗎？”
紀若清微怔。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師尊一直是這麽教導她的。
但當葉圓圓換了一個問法，紀若清忽然間不想再否認了。
她緩緩點頭，說：“是啊。我很想他們。”
那一盞盞命魂燈，她都記得他們的樣子。
她記得他們的言笑，記得他們的教誨。
但現在，她只有一排排灰白的魂燈。
只能立在這裏，看著他們在歲月裏，寂靜腐朽。
她知道，某一天，她也會加入他們，成為這魂燈中的一盞。
而她也不想抵抗，甚至是有些釋然的，接受她終將歸入這沈緩的宿命。
“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軌跡。
“紀元盡而萬法滅，量劫起而聖人隕。”
林九歌心中微動。
“……大道無情。”紀若清只是喃喃。
葉圓圓點頭：
“都是這個樣子的。凡有花開，就有花謝；凡有新芽，就有敗葉。”
葉圓圓看看劇情：
“靈武道君橫空出世，驚才絕艷。開宗立派，鎮壓一域，威服諸天。但依然要亡於大陣崩解反噬……”
葉圓圓沿著這一脈的傳承，細數那些曾經輝煌壯麗，但終究被時光吞沒的過往。
隨著她的述說，紀若清緩緩閉眼。
天道和歲月，沿著葉圓圓的聲音，將她碾壓而過。
在沈寂的光影和無情的大道碾壓下，他們這些與天爭命的修士，是如此藐小。
寄浮游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從那些氣壯山河的過往歲月，到帶走紀若清師尊和整個宗門的壯烈隕落……紀若清道心不穩，乃至整個人的氣機都有些虛幻之感。
林九歌神色冷肅，擡手攝起一道劍意，準備震懾一下借機作亂的葉圓圓。
葉圓圓卻絲毫不在意林九歌的動作，上前一步，和紀若清並肩，湊近一點對她說：
“但是啊，你看。”
紀若清睜開眼，帶著揮散不了的哀痛，順著葉圓圓手指的方向，看到靈臺重門之前。
凝聚的因果灰燼，即將勾勒出一盞屬於季元成的命魂燈。
她心中一痛，不忍地撇開視線。
“人會生，就會死。巔峰之後總是低谷。”葉圓圓繼續道，“一切宏偉的榮光，最終都會鋪滿灰燼。”
林九歌眼中泛過一縷寒意，提起劍指，揮向葉圓圓。準備將玉秋仙府主人的某些言行，規正一番。
也替紀若清，正一正道心！
卻不料聽到葉圓圓下半句——
“但總有一些東西，是只要存在過，就永遠不會消散的。”
林九歌頓住手，繼而微微瞇眼。
“有一些東西，是只要來到過，就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葉圓圓指指紀若清腳下道路：
“你不用想念他們的。”
在厲七那裏，葉圓圓對時光大道的投射勾連，用得已經很熟練了。此時隨意一指一劃，時光大道開始振蕩、共鳴。時光長河蕩起細細的漣漪，映射著紀若清的道心。
林九歌眼底掠過一抹異色。
葉圓圓此番信手拈來，堪稱羚羊掛角，大巧不工。
而被大道之力映射的紀若清，完全毫無察覺。神色哀痛下，尚帶著一絲迷茫。只覺葉圓圓所指之處，她腳下之路，忽然變得崎嶇漫長。
她沿著這漫長的光□□路，怔怔望去。
而葉圓圓清脆安寧的聲音，隨著時光漣漪，蕩進她耳中：
“因為他們曾在，今在，亦會永在。
“他們的路，曾存，今存，亦是永存。”
靈武一脈，所有陳列在寂滅靈臺之上的命魂燈，拂去了光陰的塵埃，漸次亮起了瑩瑩微芒。
他們如流經時光的潺潺溪流，寂靜無聲地印證著一段瑰偉的過往。
剛剛被葉圓圓細數過的往昔，那些堅定，沈默，和藹，冷峻，嚴厲，期許……那些曾經的深情厚誼，從那時光裏重新鮮活起來。
她的同門舊友、長輩師尊，乃至本宗道君，留在時光中的最後烙印，宛如一盞盞明燈亮起，映照著他們求道之路，映照著這一脈傳承的進取之路。
映照成紀若清腳下之路。
時光的洪流，沖刷著紀若清。
“曾在，今在，永在。”紀若清喃呢自語。
而一直審視著葉圓圓的林九歌，有一瞬似乎也被勾動，轉頭看向靈臺上的某一盞命魂燈。
但一瞬之後，他旋即回神。再看向葉圓圓，眼神審慎中更多了一絲警覺。
葉圓圓剛剛施展的，是一種極其高明、近乎於道的心靈映照。甚至直接無視境界，影響到他。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
但也是聞所未聞。
林九歌只知道，一些傳聞中上古異類的先天神通，能有此效。
而在如此強力法門的影響下，被時光長河洗練的紀若清，眼中已是模糊一片。再看腳下，只覺自己來時路，腳下路，前方路，都是同一條路。
此路的開路人，帶路人，行路人，都是同一類人。
一代又一代，從靈武道君，對著他的嫡傳大弟子；到她的師父，對她。
他們在同樣的地方，對同樣的後來人，說著同樣的話：
【浩者，以虛為用。入我門中，當立周天之上，俯視蒼生蠅茍。】
【正者，以已為度。入我門中，當淩萬界之巔，匡定大道乾坤。】
靈武一脈的輝煌會被光陰磨滅，但這際代相傳的赤忱胸懷，永遠不會磨滅。
這一脈的人會消亡，但此天地浩然正氣之意，永遠不會消亡。
“……前人不死，吾道不孤。”
紀若清喃喃細語。
隨著這一聲喃呢，她的道心，漸漸重新澄澈。
而葉圓圓對著天道元靈得意叉腰！她就說了這只是一點小問題嘛。人家紀若清堂堂女主角，道心怎麽會崩？這不，隨便用時光大道洗練一下，別人馬上都快到道心圓滿了。
天道元靈在那裏幸福地啵啵啵冒泡泡，表示，只要劇情不崩，葉圓圓說什麽都對！
林九歌直到此時，終於收起對葉圓圓的審視，確定了她對紀若清並無惡意。
只是，她剛剛施展的道術神通，又是怎麽來的？
這不可能是葉決交給她的。
因為葉決做不到。
所以，這難道是葉圓圓自悟的嗎？
林九歌稍待，等紀若清的道心澄澈後，準備要將此事問清。
而紀若清也逐漸收斂起外放的情緒波動，望向即將落成的那盞命魂燈，眼中漸漸哀傷盡去，只餘堅定決然。
葉圓圓得意地對天道元靈伸了個懶腰。
但就在此時，變故陡升！
那即將落定的、季元成的命魂燈，驟然破碎，潰成灰燼！
紀若清、林九歌眼中同時露出銳利兇光。
這不僅事關一盞命魂燈。
季元成還背負著上清天的嫡脈傳承。他的命魂燈，亦是鎮壓周天大陣的樞機節點。此番變故，若是處置不當，甚至會導致周天大陣不穩！
林九歌當即便道：“你速回宗門，察看大陣樞柱是否完好。我去察閱宗門命冊，稍後再來與你定奪。”
紀若清即刻點頭。
兩人隨即同時看向葉圓圓。
葉圓圓一看就知道，這是柳蘭心在下餌，來引紀若清入局了！
天道元靈也已經啵啵啵的歡呼起來，表示劇情終於回到正軌了！下一個就輪到葉圓圓了啦！好耶！
葉圓圓先看看紀若清，估摸著她這個狀態，要應對接下來柳蘭心的謀劃，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而按照劇情，眼前這兩個人很快就會把麻煩找到她身上來了。她便放心地對兩人一點頭：
“我就在封禁下面。”等著你們來抓我了呀！
然後，她就聽著天道元靈歡天喜地的吐泡泡聲，施施然而去了。
見狀，紀若清也轉頭對著林九歌一禮，急速遁去。
林九歌略作思考。葉圓圓此行從來到去，都透露著些許詭異，而且她也沒有掩飾的意思。
此人行事亦正亦邪，林九歌對她並不放心。
只是，眼下周天大陣有異。他到底沒有多做耽擱，只將葉圓圓之事放到稍後再處置。
紀若清返回宗門，先確認了周天大陣樞柱情況。然後就準備去找楚方寒。只是念頭一起，心中一動，察覺楚方寒已至宗門。
紀若清當即迎出去。
“大陣如何？”楚方寒看到她來，開門見山。
“尚未動搖根基。”紀若清簡單交代，繼而問，“是柳蘭心？”
楚方寒點頭：“此事和魔域多有牽連。對方來者不善，後續圖謀極深。或還有數位昆侖真君，也參與其中。”
紀若清聞言冷斥一聲：“來得正好。都把手伸到我宗門之中了，真欺我靈武一脈無人不成！”
紀若清眼中寒光殺意大盛！
“林九歌道君稍後亦會前來。有道君掠陣，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宵小來犯我宗！”
楚方寒微微點頭，正要從懷中拿出什麽，交代給紀若清。卻忽地頓住：
“她動了。”
紀若清亦順著楚方寒的視線，看向玉秋仙府的方向，眸光冷冽：
“來吧。”
到底是對方裏勾外連、圖謀得逞，還是他們拿下首惡、追出元兇，今日且來做個了斷！
兩人不再耽擱，同時動身，往玉秋仙府方向，飛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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